傅九襄起身,用力将那断了的银枪插在砂石中,他脚尖轻点,整个人都立在了只剩下半截的银枪下,腰间还剩半壶烈酒,那是上战场前他的左前锋喝一半给他的。
如今酒尚在,人却没在了沙场上。
傅九襄闭眼,半壶烈酒悉数灌进了喉中,他仿佛卸尽了全身力气,夜色下他只用一脚就站在了银枪上,但他喝酒时摇摆的身躯又像是北疆最柔软的细柳。
“醉卧沙场……君莫笑!”
傅九襄举杯,望向大漠天边的那轮弯月,他落在了沙地上,抽出残枪,猛地朝天边挥去,银枪似游龙、似白羽,他快速地朝前奔去,砂石飞滚,带起满地血腥,左手的血溅落在银枪上,银枪落在了狼居胥河中,狼居胥河水奔腾不停,生生不息。
残忍而又慈悲地守着这片土地。
“古来征战!几人回!”
“哈哈哈!”
傅九襄半跪在狼居胥河旁,‘啪’!酒壶碎了一地,他似癫似狂,双手伸开拥抱着虚无,这是北疆呼啸而过的风;他一拳重重砸在地上,力道之猛烈宛若河山咆哮,这是北疆浸满南邑儿郎鲜血的大地!
仝城破了。
平城也破了。
接下来呢?
傅九襄的目光落在了南邑中心,一切的陈旧、腐朽,都将在战场与阴诡中终结,日月交替,星辰亘古,除了大漠上的风和狼居胥山下的河,这世间没有永恒。
从狼居胥山上吹来的风冷冽呼啸,傅九襄枕着簌簌烈风睡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但北疆今夜的风,仿佛带着呜咽的哭声,沉重地撞击着守夜的军士的心,那是手足同胞在黄泉路上的回应。
从烛都来的使者快马加鞭,竟然在第二日傍晚就到了仝城。
傅九襄穿着盔甲跪在地上接旨,宣旨的使臣读完后,整座大营都静默了,这场战争败得太彻底了,仝城和平城两城之兵对踏马而来的蛮族人毫无抵抗之力,南邑用鲜血在北疆千锤百炼的尊严与傲气在一夜间被蛮族踩在脚底践踏。
“骠骑将军,接旨吧——”
宣旨的大臣对这位年轻、傲慢的将军极为不屑,听说,就是这位将军没有按照烛都旨意守在仝城,而是带着亲信去了远隔三城的亗城花天酒地,才让蛮族有机可乘,带着草原骑兵一夜间破了位于狼居胥河旁的仝城和平城。
傅九襄卸下盔甲,穿着一身白衣,神情麻木地站了起来,“臣,傅九襄,接旨!”
在接到烛都来的圣旨前,傅九襄刚率领三千精兵击退了蛮族的探子,他的双手上还缠着从衣摆处撕下来的碎布,红痕渗透而出。
站在傅九襄身后的两位副将神情愤懑,再加上宣旨大臣态度极其恶劣,站在傅九襄跟前时就差将‘千古罪人’四字刻在脸上了。
“将军,陛下的旨意,您收拾收拾,就跟微臣进京吧!”
傅九襄抬手,随意应了一声,他从容淡定地进了大帐,宣旨大臣被他的下属拦在了营帐外。